晚七點，明誠回到丁香苑，停好車獨自上樓，步履略顯沈重，一如他此刻的心情。

如果不是長叔給他打電話，他幾乎忘了徐霜事件的隱患，畢竟快兩年過去了，而照一和徐霜此前一直隱瞞得很好。

但他無法責備任何人，誰都有僥幸心理，包括他自己。只能說，該發生的遲早會發生。

起先，明誠還自我安慰，好在是兩年前的事，周嵐再生氣，也不會像剛發生時那樣震驚和憤怒，只要自己有足夠的耐心，總能哄好她。

他醞釀好說辭後就給周嵐打電話，誰知她不接，打去公司，員工說她不在。

整個下午，明誠給周嵐撥了數個電話，又讓程珣打，都沒回應，他這才感到事態嚴重，結束掉手頭的事務後就趕去力成，但周嵐還是沒回公司，助理告訴明誠，周嵐曾打過電話回來，說下午有事，誰也不見。明誠於是明白，周嵐是在躲著自己。

這樣的局面讓明誠束手無策，他寧願周嵐當面沖自己發火，而一個憤怒且沈默的周嵐會很難應付。

到公寓門口，明誠掏鑰匙開門。

屋子裏漆黑一片，他嘆了口氣，擰開客廳燈，隨即楞住——周嵐就坐在沙發裏，身體僵直，表情冰冷。

明誠不知該喜還是該憂，但不管怎麽說，只要人在，其他的總好談。

他把公文包輕輕放進沙發，盡量讓語氣柔和，“怎麽不開燈？”

“我在等你。”周嵐開口了，沒有怒意，卻有一絲疲倦，“順便，想明白一些問題。”

明誠在她身旁坐下，拉起她的手，擱在自己掌心，周嵐沒有排斥，神色卻依舊很冷。

“是為照一和徐霜的事？”

周嵐不說話。

“我下午給你打了好多電話。”明誠小心翼翼說，“就是想和你解釋這件事……你沒接，我很擔心你。”

“我需要先自己想清楚——現在你可以解釋了。”

“他們兩人的事，沒能及時告訴你，我很抱歉，主要是因為後來都圓滿解決了，他們也不想把事情擴大……”

周嵐打斷他，“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？”

明誠不清楚徐霜究竟告訴了周嵐多少實情，他躊躇著，最後決定實話實說，他不能再冒任何險。

“徐霜失蹤後不久，我去過一次宜城，照當時的情形推測，我想徐霜應該就在那裏。”

周嵐把視線轉向他，眼裏滿含譴責，“你知道她在那裏，卻什麽都沒做？”

明誠有點尷尬，辯解說：“我只是推測，沒和他們證實過，而且，我相信照一不會傷害她…..”

“你相信？”周嵐冷笑，“我還相信徐朗不會傷害照一呢，結果呢？”

明誠無言以對。

“再說，徐霜果然沒受到傷害嗎？”周嵐繼續質問，“那她的腦震蕩是怎麽回事？”

“這個，咳，好像是她自己……”

“她那是被逼的！”周嵐的怒火瞬間燃燒起來，“向明誠，你怎麽能拿徐霜去冒險，就為了給你兒子解氣？！霜霜那時候才 15 歲！如果她跳下來摔死了呢？如果照一真對她下手呢？還有那個天殺的長叔，如果他們把氣全撒徐霜身上呢？”

暴風雨還是來了，明誠保持緘默，不再試圖反駁。

“而你，你明明什麽都知道，卻一點口風都不露，你寧願看著我煎熬，看我難受，吃不下飯，睡不好覺！難怪你口口聲聲說徐霜沒事，肯定會回來，因為你早知道她在哪裏！還有後來，你那麽關心她，還給她送手機，原來都是有原因的！”

周嵐越說越激動：“剛剛我坐在這裏，把我跟你認識後的所有事都回憶了一遍，我總算想通了，你最愛的是你自己，其次是你兒子！”

她眼裏漸漸凝聚起淚水，“至於我和徐霜，在你們眼裏不過是工具……”

明誠神色微變，“周嵐，你這樣講對所有人都不公平……”

“無所謂！”周嵐飛快抹了把眼淚，“本來世上就沒公平可言。你疼你兒子我沒意見，可你為他做的事已經超出合理範圍，連法律道德都不顧了，這個我完全不能接受！是我傻，才會相信你真的愛我……還有霜霜，也是個傻姑娘！”

她猛然吞下抽噎，利索地打開隨身手袋，從裏面取出幾樣東西，一一擺在明誠面前。

“這是你送我的戒指、你的車鑰匙、你給徐霜的手機，還有這間房子的契據——我一直沒去辦過戶，現在也不需要了。”

明誠感到一陣窒息，“你想做什麽，和我分手？”

“對，分手。”周嵐也望著他，渾然不覺自己的眼淚又在撲簌簌往下掉，“向明誠，我沒法和你在一起了。”

明誠盯著她，雙眸微微瞇起，“就因為兩年前發生的那起意外？”

“那不是意外！”周嵐沖他吼，“是綁架！徐霜太善良，心太軟才會被你們洗腦，可我很清楚是怎麽回事，你們是在犯罪！你們統統！”

明誠掏出手機遞給她，“好，那你現在就報警吧。”

周嵐被氣哭，“你明知道，明知道我不會！我氣的就是這點，你們吃定了我和霜霜！你們，你們向家沒一個好人！”

明誠丟掉手機，把她拉進懷裏，長嘆一聲，“周嵐，你告訴我該怎麽做，我要怎麽做你才肯信我？”

周嵐只是哭，不說話。

哭痛快了，才推開明誠，用手背迅速擦幹凈淚水，站起身，“我該走了。”

明誠怔著，過了會兒才仰頭問：“你決定了？”

“對。”

明誠慢慢起身，“那麽，力成呢，你對力成有什麽打算？”

周嵐沈默。

明誠的眼神逐漸變得銳利，“你不是已經全盤考慮過了嗎？肯定不會漏掉力成的，對不對？”

周嵐說：“決定權在你。你願意留下我，我就接著做，你覺得我沒價值了，我也可以馬上就走……總之，你說了算。”

“力成是你的，你不會忘了吧？”

“不，它是你的，我只是替你做事而已，在你不方便的時候替你出面。”周嵐轉過身，眼裏的怒氣早已消失，平靜中透出一絲哀傷，“剛剛…….我說的很多都是氣話，你別放心上，我還是很感激你，這些年對我這麽好，教會我太多東西。”

聽到這樣的回答，明誠一陣絕望，他原以為還能用力成來挽留她，誰知她連公司都舍得放棄，可見是真的生了要和自己決裂的心。

周嵐必須趕緊離開了，否則眼淚又要湧出來，但她剛準備走，明誠就拽住了她。

“為什麽？”明誠眼睛都紅了，“我不信你就是為了這件事要離開我——到底為什麽？”

周嵐心一顫，明誠終究是了解她的，太了解了，無論她怎麽遮掩，在他面前也不過是班門弄斧。

從她和明誠越來越頻繁的爭論中，周嵐已隱約感覺到，他倆是走不遠的，遲早會分道揚鑣。可她貪戀從前那些繾綣與甜蜜，固執地把分歧推到一邊，不去多想。如果她註定是風箏，而明誠是牽風箏的人，那就讓他們以這種關系繼續前進吧。

然而，她的自我安慰解決不了現實問題，原因很簡單，她和明誠都不是甘當陪襯的人。香港之行讓周嵐看到了自己的魅力和價值，而丹尼爾的賞識又進一步催生了她的野心。

她偷偷憧憬過離開明誠後的自己會是什麽樣，也許會失敗，但如果成功，她相信無論光彩還是成就肯定遠勝眼前。

但在今日之前，這些假設也不過是空想而已——每次內心爭鬥，到最後她還是會選擇留在明誠身邊，因為對他的愛，還有感恩。

塵埃落定卻又伴隨著無法消解的遺憾，她真正的夢想或許這輩子都只會如鏡花水月，以幻影的模樣在她腦海裏悄然閃過。

周嵐內心的天平是脆弱的，勉強維持著平衡，直到發現徐霜被綁架的真相。至此，平衡被打破，愛恨傾覆，山崩地裂，所有考量全部推翻了重來。

當內心重歸平靜時，周嵐便清楚地知道，必須分手了，因為她已找不到在明誠身邊待下去的理由。

此刻，面對明誠的詰問，她放棄種種冠冕堂皇的理由，只輕輕說了一句：“我想要自由。”

“我沒給你自由嗎？”

“我要的自由，在你身邊永遠不會有。因為我和你的很多想法都是反的。可公司是你的，資源是你給的，我為你做事，就只能聽你的。”

明誠蹙眉，“試試走我說的路，你會有什麽損失呢？”

“可我想照我的方式去做，哪怕輸了我也不怕。我不要永遠被你保護著往前走……我想要真正的自由。”

明誠松開周嵐，坐進沙發，半晌無語。

從前他曾跟周嵐開玩笑：“教會徒弟，餓死師傅。”

想不到預言即將成真。他這個師傅不見得會餓死，但徒弟已經出師，不再需要自己了。他心裏清楚，以周嵐眼下的能力與人脈，即使沒有自己，她也能重起爐竈，幹得風生水起，自己是不可能用力成留住她的。

他臉上毫不掩飾疲態和沮喪，周嵐只掃了一眼便不忍再看。

她必須走了，再呆下去，很可能會心軟，會放棄。之後無非是矛盾情形的重覆再現，直到所有感情被耗盡，直到不得不分開。

這就是她思考了半天得出的結論，除非自己妥協，否則這是必然結果。

臨走，周嵐又說：“我暫時不會離開力成，該負責的項目也會盡力去做，直到你找到替代的人為止。”

她相信，以明誠的精明和理智，一旦分手，自己必定會被踢出力成。

明誠木然坐著，遲遲沒有回應，過了會兒，耳邊傳來門關上的聲音，很輕。周嵐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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